
盈江县盏西镇是笔者成长的故土。童年时,邻里长辈常指着某间老屋、某处河湾,向我讲述盏西关上勇士智斗日军的英勇事迹;中年时,因从事史志工作,我搜集整理了许多当地抗日史料;如今耄耋之年,适逢抗战胜利80周年,再回故乡,谨以笔记下盏西抗日往事,以慰岁月。
“盏西”为傣语音译,意为“晒渔网的台地”。因槟榔江穿坝而过,渔民常于岸边晾晒渔网。江南岸田地肥沃,北岸芦苇茂密。在1988年1月关上桥建成前,雨季往来两岸只能依靠小木船和竹排摆渡。
盏西自古便是西南商道的重要关隘,可追溯至古蜀商道与西南夷道记载。清光绪二十年(公元1894年)《滇缅通商条约》明确规定:“凡货物由滇缅边界进出,准由盏西、蛮允两路行走”,可见盏西当时已成为指定贸易通道,地位重要。
关上街位于槟榔江北岸,海拔约1000米,距中缅国境线仅数十千米。抗战前,街上住有近80户人家,多以小生意或务农为生,几乎家家有枪,且枪法娴熟,不少人能一枪击毙对岸白鹭。这些青壮年常护送往来缅甸密支那与腾冲、盏西之间的商队,协助海关缉私、维护治安。
关上街东、北、西三面建有七座明清时期的土坯碉楼,高约三丈,分两层,设射击孔无死角,碉楼间以高墙相连,用于防贼。南面无碉楼,沿街向南多为商铺,尽头有几株大榕树,树下即渡口。江边常年放置数十个竹编“渔窝”(内置石块用于捕鱼)。笔者幼年曾在此学会游泳,也曾下河捞鱼。
1942年5月,日军首次进犯关上街。得益于对岸遮坎人提前报信,民众借槟榔江天险及时撤离,但家园尽毁。数日后返回的乡民目睹日军暴行,群情激愤,四五十名青壮年当场报名参加抗日武装。大家取出家中的枪支,备足弹药,接受训练,决心凭借槟榔江天险痛击日军,誓报此仇。
1943年4月11日,驻腾冲日军获悉盏西成立抗日自卫队,遂派近千人兵分两路“扫荡”:一路经新歧、松坡,一路经勐蚌、蛮冷,企图围歼抗日力量。两路日军会合于槟榔江南岸,隔江遥望,只见北岸芦苇摇荡,未见异常。
日军谨慎发射十余发炮弹试探,仍未见动静,于是分兵行动:一路在汉奸带领下沿江下行,拟从弄帽村以下的“下花水”叉河口涉渡;另一路则往关上街渡口以上的“上花水”浅滩企图过江。“花水”为当地俗称,指流急水浅之滩。日军虽略知江情,却远不如盏西人熟悉母亲河。
自卫队早已预判日军行动,提前将小船、竹排拖入北岸芦苇丛中隐藏,人员也埋伏其内。人马船只遮蔽严密,十米外不可见。勇士们静伏战壕,无语无话,唯有江流声声。
从“上花水”涉渡的日军在南岸草坪稍事休整,似等待另一路协同。随后再次勘察水情,派出一支约30人的小队涉江。这批骄横的敌军未曾想到,对岸正有誓报仇雪的关上武装严阵以待。
日军四人一排,唱着中文歌,排成一字长队放心北进。“没有命令,不准开枪!”战壕中传来低声指令。
当先锋敌兵距岸仅20米时,一声“打!”打破寂静,枪声骤起,复仇之火射向日军。遭此突袭,日军顿时慌乱,纷纷南溃。
两挺机枪、数十步枪弹如雨点追击,150米宽的江面无处可躲。日军成了活靶,纷纷中弹倒江顺流而下。不到两分钟,该路日军大部分被歼,少数逃回南岸,对岸日军也遭波及伤亡。
当时避难于旧城和狮子山的乡亲目睹了这一场面,这大快人心的一幕至今仍被代代传颂。几乎同时,下游日军闻上游枪声立即涉渡,遭自卫队伏击伤亡数十人。后因自卫队机枪手中弹,队伍撤至蛮巴山。此战一名战士要害中弹,成为伏击战中唯一牺牲的烈士。上岸日军迅即沿江上行企图合围自卫队,危急关头,队员杨德兴、杨兆祥飞奔报信,队伍及时撤至狮子山,日军扑空。
日军两路受挫,恼羞成怒,纵火烧毁关上街民房,仅留少数以备自用。途经观音寺时,日军见地面有弹夹,断定曾驻抗日队伍,遂焚毁该寺。1992年底,盈江县政协与盈江县委统战部人员组成的换届考察组到关上街考察,群众代表请求重建观音寺,很快获批复。笔者曾见证重建全程。
此役歼敌甚众。槟榔江水深处达三四米,多数日军沉入江底,仅十余具尸首漂至浅滩。日军后来打捞尸体,停放在乡民朗本仁家菜地,拆民房焚尸,将骨灰带回腾冲日军据点。
今日,槟榔江水依旧奔流,这些故事也随江水流传至今。